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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7日-10日,参加2014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及其相关活动。闲时将所历所思逐日记述如下,以饗对国家奖申请、评审、颁发有兴趣的朋友。
1. 2015年1月7日
下午5点,从所里出发,驱车前往友谊宾馆,参加2014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北京的冬天,天黑得早。友谊宾馆院内的林荫道显得有点冷清,大路边停满车子,却不见几位行人。直到进了怡宾楼,才有了几分热闹劲儿。
会议通知说明,为节俭办会两人合住一间房子。注册时被告知,我居然被分到一个单间。工作人员说,规定院士和过了七十岁的老人,才能住单间。于是问我是不是院士?我当然不是。只是1946年生,不到七十岁也已年近古稀,算是提前享受了一把吧。
晚饭在友谊宫餐厅,吃自助餐。真的很普通,没有鱼虾,更没有别的山珍海味。因为身患糖尿病多年,清淡简单的饭菜倒也对我口味。吃饱饭出来,慢慢踱出大楼,信步走在宾馆的小道上。友谊宾馆的中式大屋顶,给人一种皇家园林之感。前两天刚从哈尔滨回来,和哈尔滨相比,北京的冬天真不冷。摘下羽绒服的帽子,让透过松树丛的寒风直接吹在面颊上,有一种透心的爽。思絮又回到过去一年多漫长的申奖之路:
2013年,国庆前夕,偶然的一次饭桌上,我们团队的领头人突然提到,让我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奖,这多少有点让我感到意外。我曾在2008年以第一完成人身份获得过一次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时隔五年,再申请能行吗?可当时在场的老师和同事们都怂恿我,我只好答应考虑。
2008年申报国家奖申报材料可以是所有此前完成的工作,而此后的规定变为,报奖材料必须是三年前完成的工作。因此,我如果再申报,只能是2008年2月至2011年1月这三年内完成的工作。在研究室头头们的催促下,我开始检审这一时期的工作。申报要求是要列出8篇代表作和总共20篇的相关论著。幸运的是,这期间我可以轻意地找到8篇有份量的代表作(除Springer出的一本专著外,有6篇IEEE TAC,Automatica等的长文,1篇Systems and Control Letters,同行知道其份量),和20篇国际SCI期刊论文。之所以说运气,是除了这20篇,我已经没多少余量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工作。这个时期,我和我的学生,以我们原创的矩阵半张量积为工具,提出了逻辑动态系统的状态空间方法,初步建立了逻辑动态系统的动力学和相应的控制理论。这些工作引发了大量后续研究。现在,这套方法已被国内、外学者应用到系统生物学、博弈论、通讯与编码、逻辑线路设计与故障检测、有限自动机、图论与队形控制等众多领域。在意大利、以色列等国家都有追随我们工作的团队。我们真正做到了:中国人提出原创的理论和方法,外国人跟着我们做。
国庆过后不久,科学院的推荐工作就开始了。我们准备了申报材料,经过数学院推荐,就要到科学院答辩。科学院的答辩模仿国家奖,采用电传模式。利用预先录好音的PPT,我们看不见答辩专家,而他们在屏幕上能看到我们。为减轻评审负担,各单位推荐有严格的名额限制。因此,争取科学院推荐成了我们要过的第一关。科学院的答辩较顺利,年前听到小道消息,我们项目在同学科方向中评了第一。过了年就得到通知:我们的项目通过了科学院评审。数学院过了科学院这一关的2014年是4项吧。
接着的是网络评审,我们准备了一份详尽的材料,包括论文代表作和评价材料。由国家科技奖励工作办公室指定相关专家进行审评。这个评审时间最长,据说也是最难过的一关,淘汰率高。幸亏我是曾经沧海,有一颗平常心,该干啥干啥,并无等待之苦。
等我们得知网评结果已是2014年6月,过网评的比例不大知道,数学院过了2项。于是开始准备初评答辩。是15分钟报告10分钟回答问题。准备好PPT以后,数学院组织了预演,领导们都来听,提了不少意见。答辩在北京答辩中心进行。答辩进行的并不顺利,我们PPT给出的SCI引用率与上报材料中的数据不同,挑剔的评委指出时,让我们措手不及。那天回来,我和我的合作者(前学生)都很沮丧。
据我们所知,初评的同时,相关材料还要送海外学者评审。初评也是很严厉的,因为有固定的淘汰率,据说至少1/3吧?人,也许总是这样,最难以承受的是对近在咫尺的目标失之交臂。初评的表现让我堕入一种莫明的焦虑。这时总在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值得吗?想起一句话:“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大凡烦恼,多半是自寻的吧?
幸运的是,我们闯过了初评这一关。虽然还有最后一关——复评,但大家似乎认为复评好过,因为据说复评没有固定的淘汰率,如果没什么问题都能过。于是这时,同行的老朋友见面都说“祝贺”之类的话。虽然有点底气,但由于初评的教训,我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对复评答辩做了精心准备。后来的事实说明,凡事都必须未雨绸缪,马虎不得。因为这一年的自然科学奖,听说复评时乃有6项落选了。
直到2014年底,我们才得到通知,我们的项目最终得奖了。这是数学院今年的唯一。我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特别是那些至今也不知是谁的评审专家们。假如有什么值得自豪的,那就是,我们从未打听过任何一次评审的评委,更没有向任何一个评委打过招呼或有过别的什么交易。扪心自问,我可以无愧地说:我们没有做任何可能玷污那纸带着国徽的奖状的小动作!
2. 2015年1月8日
上午在友谊宾馆的友谊宫聚英厅召开预备会。聚英厅除正面主席台外的三面墙上摆满了红色展板。每块展板介绍一个获奖项目,顶上是国徽,接着是项目类型、名称、获奖人与单位;其下是项目介绍,红底白字、图文并茂。许多人早早就到了会场,一进来就开始寻找自己或熟识朋友的项目,然后用像机或手机拍照。聚英厅内到处是闪光和笑语。
预备会十点开始,首先是奖励办周主任作报告,他详细介绍了2014年五大国家奖的评审情况:国家最高科技奖由于敏院士夺得。国家自然科学奖共46项,其中一等奖1项,二等奖45项。国家技术发明奖共70项,其中一等奖3项,二等奖67项。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共202项,其中特等奖3项,一等奖26项,二等奖173项。还有7个国外专家和1个国际组织获国际科技合作奖。
大家最关心的自然是“自然科学奖”、“技术发明奖”、“科技进步奖”这所谓的三大奖。它们的大致比例为:15%,25%,60%。自然科学一等奖曾多年空缺,但近两年每年都有一项。
周主任介绍了为保持公正,奖励办所采取的许多措施。包括介绍了在受理和初评后的两次公示,以及公示期间受理的39件举报。其中有一项已通过初评的项目,因“请托”的举报属实而取消了资格。但也有16项通过了初评,这说明恶意举报也是无用的。
关于国家奖用钱开路的许多传说,我真的不太相信。和所有的评价体系一样,我想国家奖也不可能完全公正。但至少,许多人在为公平、公正而努力着。相信公正性的提高,依赖于人的素质。一方面,申请人不去活动;另一方面,评审专家不为所动,那么,评审就会公正得多。
下午听了一个报告,是国家奖励办新开设的“国家科技奖讲堂”,邀请部分获奖者做学术报告。下午的报告是《拨动生命的时钟——克隆、干细胞与再生》,由科学院动物所周琪研究员报告。他报告的内容是:由克隆获得诱导性干细胞,继而得到生命体。这有可能让生命逆转,让人返老还童!?生命科学的发展,真有点让人匪夷所思。我虽然是外行,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和2008年的奖励大会相比,本次会议简化了不少。双人的房间、简单的饭菜、牛皮纸的资料袋……处处体现了节俭的作风。还有2008年记忆最深刻的会后旅游。我们参观了鸟巢和水立方。出行时的车队由警车开道,还有交通管制……当时真觉得神气了一把。今年的会,会后旅游也被取消了。凡此种种,体现了习总的风格。让人感到一阵清新的作风,多了一份对反腐和社会进步的期盼。
3. 2015年1月9日
今天是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正式开会之日。早晨,我不到6点就起床,食堂今天6:30开饭,比往日提前了半个小时。吃过早饭,回来穿西装、打领带,整装待发。刚7:30,就到了集合地点,友谊宫正门内外已是人头攒动。12辆旅游大巴早在门前一溜儿摆开。7:40上车,按代表证上的分区号上相应的车次。然后带队的负责人开始点名,居然没有一个晚到的。8:05分开车。上车时间与开车时间都与预先规定不差分毫,看来,只要认真,中国人也能做到纪律严明。
车队在交通管制的配合下一路绿灯,顺利到达人民大会堂。车上发了佩花和请柬。在人大会堂东面下了车,这里已是人流如潮,每个入口外均排着长长的队伍,凭请柬和个人身份证验证入门。之后是安检,过了安检,存了大衣,就到北大厅。
接着,代表们凭代表证上的队列号和自己的序号排队,排好队,听奖励办的工作人员讲了一通注意事项,这时已是9:15。然后各队按奇偶依序被带上照相阶梯。按规定是9:30开始照相。到了9:30,领导还没出现。我旁边的女士不知是否看到我年纪大,自言自语地说:“这要是再长一点,老同志就该顶不住了。”
好在又过了几分钟,对面的正门就打开了,先是几位工作人员——据说是保安——进来了,接着习总书记、李克强、刘云山、张高丽等鱼贯而入,全场热烈鼓掌。习总等从左到右,与前两排代表一一握手。后排人被要求不要伸手,但还是有个别感情丰富者激动地从后排探身前够。我有幸分在第二排,与领导们一一握了手。巧的是2008年我也分在第二排,和胡锦涛、温家宝等领导人也握过一次手。坦白说,这次等待首长的时间比2008年短了许多。
接着,领导们在前排就坐。前排的中间,是于敏院士的轮椅。于敏从头到尾没离开过轮椅,看来已无法站立。然后是照相,灯光从右边转到左边,照相机逐段拍摄。如此共两次,接见结束。也许是年纪大了,我其实对这套仪式并无多大兴趣,更是激动不起来,只是随俗听命、应景而已。
接着是开会,由张高丽主持。大家起立唱国歌后大会程序开始。先是刘延东宣读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2014年国家科学技术奖的决定,授奖类别、数目等与昨天周主任讲得都一样。然后是授奖。先由习总给于敏单独授奖,于敏的坐在轮椅上由人推到台前。然后是60名获奖人代表分五批上台领奖。我2008年曾有幸上台,此次却无缘。接着是李克强总理报告。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一再强调科技创新的重要性,表态国家还要加大科技创新的投入。接着是获奖代表发言,他们研制天河一号超级计算机,获得科技进步特等奖。最后,由张高丽总结,并宣布大会闭幕。
会后,大会堂内灯光保留十分钟,供大家照相。照相机是不允许带入会场的,好在人人都有手机。我和合作者开会前抓紧时间照了几张,此时人流涌动,我也找不到他,只好悻悻地离去。
我第一次进人民大会堂是1965年暑假前夕,北京市召开大专院校毕业生会议,由彭真市长作报告。那年我是大学一年级,有幸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列席了会议。
那年我19岁,那时真的很天真、很激动:把自己当作革命接班人,努力去接受所有的革命口号。
1999年国际自控联(IFAC)的传统大会在北京召开。那时在中国召开这种大型国际会议还不多,会议居然能把宴会办到人民大会堂宴会厅,现在想来真有点匪夷所思。于是,我也有幸再次来到这里,享受了一顿人民大会堂的美餐。
2008年国家科技奖励大会,因为那次被选上台领奖,我两次来到大会堂。第一次是排练,第二次是正式开会。这次再次到大会堂开科技奖励大会,虽然少了一点新鲜感,但毕竟还是有一丝淡淡的激情。临走,又不舍地回头看了两眼这栋宏伟而又多少带点神秘色彩的人民大会堂,相信今生大概无缘再到此地了。
4. 2015年1月10日
昨晚看招待电影,先演了一个科普短片《网络的未来》。接着是一个两个半小时的美国大片《星际穿越》。故事的梗概是:由于过渡开发,地球沙漠化,粮食作物逐渐绝种,人类面临种族灭绝。索恩教授领导一个太空移民计划。航天员库伯承担了寻找人类新家园的任务。他的女儿墨菲,作为索恩的助手,成了土星生存基地的设计者。人类最真实最温馨的情感和亲人的守望承诺被自然地渗入到全球灾难及太空探索的宏大而悲壮的史诗之中。
那浩瀚的太空、宏伟的飞船和悲壮的故事极具震撼力。故事还融入了大量科学文化因素,如墨菲定律、广义相对论、黑洞、虫洞、高维空间等,寓教于乐,相信年轻人可从中学到许多。和国内电视中大量的抗日神剧相比,真让人汗颜。我们的许多编剧,既缺乏起码的科学知识,又缺少想象力,只会编一些荒唐垃圾剧,误导观众。
看完电影回来,领到上午合影的照片。铺开两米多长的相卷,很快找到了自己和几个熟朋友。想不起2008年的照片现在何方,应该不会丢了吧?[1]
今天早晨醒来,打开电视,听其中传出歌声:“……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突然感到一腔共鸣。祖国,她就像父母,像儿时的家。尽管你可以不满,可以抱怨,甚至可以发发脾气,耍耍性子,但在你的心底,那永远是你的最爱。
我成长于一个贫寒家庭,一个穷小子,从中学的全免学费,到大学的每月19.5元的最高助学金,后来拿着工资念研究生,出国攻博……,是祖国人民养育了我,给了我上学的机会。最近在看电视连续剧《老农民》,常常被吃不饱饭的他们所感动。我们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知识分子,能够饱食终日,从事所谓神圣的科学研究,真的应该有一份感激之心,感谢那些为我们提供衣食的劳动者——祖国人民。
能够两次以第一完成人的身份获得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这应当是很高的荣誉,是祖国人民、更是学术界的同行们对自己工作的肯定。今生今世,夫复何求?希望有生之年,只要尚未痴呆,就能鞠躬尽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寸草之心,虽无以报得三春辉,却聊可自慰,以对天日。
八点来钟,收拾行李、退房、装车。当我发动车子离开怡宾楼时,我的2014年度国家科技奖励大会的活动宣告全部约束。生活又回到了它自己原来的轨线——这轨线,仿佛是命运为我量身裁制的:它既有匠心独运,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攀援曲径;又有天道酬勤,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之因果诚信。人生路,你还会将我引向何方?
[1] 回家后翻箱倒柜,终于将2008年的旧照片找到了。仔细一看,当年坐在温家宝旁边的就是习近平,原来当年已和习总“合过影”。
程代展,二零一五年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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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15-1-14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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